读孟一疑
作者简介:周有光(1906年1月13日-2017年1月14日),原名周耀平,出生于江苏常州,中国著名语言学家。早年研读经济学,1955年调到北京,进入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,专职从事语言文字研究。周有光的语言文字研究中心是中国语文现代化,他对中国语文现代化的理论和实践做了全面的科学的阐释。被誉为“汉语拼音之父”。
我读古书,许多地方读不懂,不求甚解,不了了之。这里谈一个小小的例子。
《孟子》:“鸡豚狗彘之畜,无失其时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”这句话我不懂,青年时候问过老师:“为什么说了小猪又要说猪?”老师笑笑答复我:“不知为不知!”
隔了大半个世纪,最近又读到这句话,想起过去老师的答复,他没有否定我的疑问,只是没有解决我的疑问。
孟子说的明明是四样东西(鸡豚狗彘),要把它解释成为三样东西(鸡狗猪),这样的解释终难驱除疑云。我于是不得不去查书。
杨伯峻编著《孟子译注》的译文是:“鸡狗与猪等家畜家家都有饲料和工夫去饲养,那么,七十岁以上的人都可以有肉吃了。”
刘俊田等译注《四书全译》的译文是:“鸡、狗、猪一类的饲养,不要错过繁殖的时机,那么七十岁的老人便能吃到肉食。”《四书全译》的注释还补充说:“鸡豚狗彘之畜:豚,小猪;彘,猪;全句泛指家禽、家畜。”
两种译本都一样,把四样东西解释成为三样东西。
我仍旧疑惑不解。“鸡、小猪、狗、猪”,孟子是这样说的吗?如果这不是错简,也不是语病,是否可能后世误解了原意?
我又去查《汉语大词典》(1994年版),这里有不同的解释:“彘,亦指野猪。”如果说“鸡、猪、狗、野猪”,四样东西,那就对了,合乎语法和情理了。
从前有一次,我在出土文物展览中看到说明:彘,野猪;野猪的特征跟家猪不一样。我想:野猪(彘)跟家猪有区别,正像野鸡(雉)跟鸡有区别,山羊跟绵羊有区别。可能野猪(彘)后来渐渐稀少,人们不大吃,专吃家猪了。
总之,彘是不是野猪,野猪是不是另一种动物而不是猪?古人是否同时吃豚(猪)和彘(野猪)两种牲畜?这个问题还要请动物学家和考古学家指教。
——摘自周有光《大家小书:常识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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