浅谈古汉语兼词“诸”
在古代汉语中,有一种特殊的单音词。从表面看来,它只是一个字,但实际上却兼有两个字的意义和作用,而且其读音也是这两个字的合音。这种特殊的单音词,语言学家把它称为兼词,而人们经常提到的一个例子是:诸。
作为兼词的“诸”,在一般的古汉语字、词典中,主要包括两个义项和用法:
(一)表示“之乎”合用,位于句子末尾。
“诸”字音zhū,其声母与“之”相同,韵母与“乎”相同。将“之”“乎”两字连起来快读,便合成为“诸”音。“乎”在古汉语中一般用于句子末尾,表示疑问或感叹语气。因此人们便把位于句末的“诸”看成是“之乎”合用的兼词。例如:
①《论语•子罕》:“有美玉于斯,韫匱而藏诸?求善贾而沽诸?”
②《孟子•梁惠王下》:“文王之囿方七十里,有诸?”
③《左传•僖公二十三年》:“晋公子有三焉,天其或者将建诸!”
以上三例句末的“诸”字,都可以看作“之乎”合用的兼词。“之”是代词,指代前面提到的人或事物;“乎”是句末语气词,可以用现代汉语中不同的语气词来翻译它。试将三例译释如下:
①有一块美玉在这里,是放在柜子里藏起来呢?还是找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它呢?
②听说周文王的园林大到七十平方里,真有这回事吗?
③听说晋公子重耳有三个别人不具备的条件,上天或者将要立他为国君吧!
(二)表示“之于”合用,一般位于句中。
在古代汉语中,“诸”字的读音与“之于”的合音非常相近,因此人们又将“诸”看作“之于”合用的兼词。例如:
①《周易•系辞下》:“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。”
②《论语•卫灵公》:“子张书诸绅。”
③《左传•隐公元年》:“段入于鄢,公伐诸鄢。”
④《吕氏春秋•••慎大览•下贤》:“虏齐侯,献诸天子”。
以上四例中的“诸”字,都是“之于”合用的兼词。“之”是代词,指代前面提到的人或事物,“于”则为介词,可用现代汉语中的“从”“在”“到”“给”等字来翻译它。试将四例译释如下:
①近者从自己的身体取法,远者从外界的物类取法。
②子张把孔子的话写在束腰的大带上。
③太叔段逃入鄢城,郑庄公便到鄢城去讨伐他。
④俘虏了齐侯,把他献给天子。
前面两种“之乎”、“之于”合用的兼词,是“诸”字在古汉语中比较常见的义项和用法。有些人接触多了,便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形成了一种错觉,认为“诸”只能作为兼词来使用,没有其他独立的义项。凡是无法按兼词义理解的,肯定是书刊排印上出了问题,或者作者本人用错写错了。先看以下两例:
①《左传•僖公十三年》:“冬,晋荐饥,使乞籴于秦。秦伯谓子桑曰:‘与诸乎?’”
②《孟子•公孙丑下》:“王如改诸,则必反予。”
以上两例,第①例表示疑问语气,有人就认为这个“诸”是“之乎”合用的兼词,应当位于句末。“之乎”中已有“乎”字,后面再外加一“乎”字,显然重复了,因此断定句末的“乎”属于误排的衍文。②例的“诸”用于分句之末,也被认为是“之乎”合用的兼词,“王如改诸”可译成“王如改之乎”。但仔细斟酌,此分句并无疑问或感及的意味。“诸”释为“之乎”,语意无法跟下文连贯。因此也有人怀疑句中文字可能排错。
其实,这两例中的“诸”都不是“之乎”合用的兼词,而是与“之”相通,作为第三人称的代词“之”,可以翻译成“他”或“它”。几乎所有的古汉语字、词典都收录了这个义项,而且在许多古籍中都能找到用例。用“诸”的兼词义来否定它的代词义,是不对的。
再看以下一个现代的用例:
李存葆《〈高山下的花环)引子》:“他的事迹虽好,却一直未能见诸于报章。”
此例中的“诸”字位于句中,有人认为它是“之于”合用的兼词。既然“诸”本身表示“之于”,那后面就不宜再去重复加一个“于”字,李存葆显然用错了。
其实,这里的“诸”不一定当作兼词来理解。据我所知,李存葆先生读过不少古代的典籍,对于“诸”可以作“之于”合用的兼词不会不知道。“见诸于报章”本来应当作“见诸报章'但他这里写的是现代小说,“见诸报章”的说法显得文言气过重,因此他便在“诸”字后面添上了一个“于”字。古汉语中“诸”、“之”可以相通,“见诸于报章”等于“见之于报章”。这样理解,就不好说他错了。
当然,我在这里为李存葆先生辩解,并不是提倡和鼓励这样的写法。在当代的文学创作中,我还是主张尽量使用规范的白话文,而少用或不用那些半文不白的语句,但是有些老先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语言表达方式,你很难禁绝他偶尔使用某些文言的成分,只能通过说理来加以引导。比如“见诸于报章”这句话,我们可以不必说他用错,但为了使读者不致将“诸”的兼词义(之于)和代词义(之)互相混淆,引起阅读上的障碍,还是应当建议用“之”代“诸”,将句子改成“见之于报章”为好。
(原载《咬文嚼字》2008年第4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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