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谈“将”字在《左传》中用如“当”字的情况
谈谈“将”字在《左传》中用如“当”字的情况
一 使用情况
将字在《左传》中有用如“当”,作“应当”解释的用法。
这个用法比较生僻,在康熙字典和汉典中都没有收录,所以给我们理解《左传》中某些句子带来了困难。
但是,通过比较和分析,我们发现,在《左传》
将 善是封殖, 而 虐 之
将 祸是务去, 而 速 之
將 德是 以, 而 二三 之
这三个例句中的将,都应该解释为当。
顺便说一句,这个用法也不是我自己的发明,汉语大词典中将字下面的第22个义项,就收录了这个用法:
22.当;能。《左传·襄公三十年》:“王子相 楚國 ,將善是封殖。”《三国志·吴志·孙坚传》:“ 堅 曰:‘ 卓逆天無道,蕩覆王室,今不夷汝三族……豈將與乃和親邪?’”
当然,这并不是说,《左传》中的将都要这样解释。
就以看上去很相近的几个例子来说:
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。宫之奇谏曰:“虢,虞之表也。虢亡,虞必从之。晋不可启,寇不可玩,一之谓甚,其可再乎?谚所谓‘辅车相依,唇亡齿寒’者,其虞、虢之谓也。”公曰:“晋,吾宗也,岂害我哉?”对曰:大伯、虞仲,大王之昭也。大伯不从,是以不嗣。虢仲、虢叔,王季之穆也,为文王卿士,勋在王室,藏于盟府。将虢是灭,何爱于虞?——僖公五年
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假道伐虢的故事。
显然,在这里
将虢是灭,何爱于虞?
意思是将要灭掉虢国,对虞国又会有什么爱惜之情。
这里的将,意思是将要。尽管这里的将虢是灭与將德是以看上去结构相同,但含义却不同。
另一个例子:
【传】元年春,王正月辛巳,晋魏舒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,将以城成周。魏子莅政。卫彪傒曰:“将建天子,而易位以令,非义也。大事奸义,必有大咎。晋不失诸侯,魏子其不免乎!”是行也,魏献子属役于韩简子及原寿过,而田于大陆,焚焉,还,卒于宁。范献子去其柏椁,以其未复命而田也。——定公元年
将建天子,而易位以令
看上去与前述三例的将---而结构类似。
但这里的将仍然是将要的意思。
那么,是不是将X是Y 和 将---而句式这两个条件必须同时满足,才能把将解释为当呢?
我们只能说,在《左传》中,当两个条件同时满足时,将必为“当”
除前述三例之外,尚有两例:
【传】十三年春,晋侯使郤锜来乞师,将事不敬。孟献子曰:“郤氏其亡乎!礼,身之干也。敬,身之基也。郤子无基。且先君之嗣卿也,受命以求师,将社稷是卫,而惰,弃君命也。不亡何为?”——成公十三年
【传】十年春,会于柤,会吴子寿梦也。三月癸丑,齐高厚相大子光以先会诸侯于钟离,不敬。士庄子曰:“高子相大子以会诸侯,将社稷是卫,而皆不敬,弃社稷也,其将不免乎!”——襄公十年
而只满足将X是Y 时,将仍有可能用如“当”:
于是鲁多盗。季孙谓臧武仲曰:“子盍诘盗?”武仲曰:“不可诘也,纥又不能。”季孙曰:“我有四封,而诘其盗,何故不可?子为司寇,将盗是务去,若之何不能?”——襄公二十一年
臧武仲为司寇,职责就是除盗,所以当他说自己不能治理盗贼时,季孙就怒了,说:你身为司寇,应当尽力除盗,凭什么不能?
此例中的将,其含义明显是应当。
二 来源
以上分析了将字在左传中用如当的情况,下面分析一下这种用法的来源。其实将字用如当这个说法,是从今天的角度说的,表示应当的当,在左传中并未出现过,左传中的当,含义均为相当,扺挡之类。
也就是说,将字是在应当之当还未出现时就独立承担了应该之义。
那么这个用法是怎么来的呢?
当:田相值也。从田尚聲。
而将,依原始字形,是持肉而割之形,所以将帅之将,乃衍生自军中“主席”之义,而把持之将,乃衍生自持肉而割之义。
这两个字的字形都与应该之义相去甚远,而都承担过应该之义——将字的应该之义较生僻,而当字的应该之义一直用到今天。
既然这两个字的字形毫无瓜葛,而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应该之义,我们在探寻来源时就必须放弃从字形分析的方法,而寻找其他的共同点。
这个共同点其实很简单,就是字音。
将字,今天发音为:jiang,在先秦并不如此,上古根本就没有j这个声母。
《詩·鄭風》佩玉將將。
是说人身上佩戴的玉饰发出 将将 的声音。
这种拟声法在今天我们也很熟悉,只是,我们不会说 将将 的声音,而是说那人身上的玉饰发出 叮叮当当 的声音。
所以说,应当之当是个虚词,在语言中早已存在,但虚词很难通过象形的方式表达,所以它一直没有自己的字形,在需要落于文字的时候,就只能通过同声假借,借用其它字的字形。
由于借用只需要满足同声这个条件,所以借用就不一定是唯一的。
同声字都可以成为候选者,所以,我们看到了,将和当都曾经入选过。
而且将字在左传中还具有压倒性的,排他的优势。
只是后来由于不可知的原因,当字才占了上风。
在这里,我们又一次看到,字形分析的局限性。
我们必须再一次强调,在探索古义时,最重要的是对语境,文脉的把握,而不是脱离语境,对各字义进行无休止的排列组合,更不需要在篇章分析时,连固定的熟义都要回溯至原始字形来陈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