语林之獬：负乘等于驾车吗？
独孤及是唐代宗一朝最有影响力的古文作家，其作品汇集为《毘陵集》，对于唐代文学和历史的研究，该书的价值是不容忽视的。但长期以来，《毘陵集》却一直受到处于门前冷落车马稀的状态。现在，蒋寅先生指导他的两位高足刘鹏，李桃，推出了《毘陵集校注》，实乃学术之一大幸事。
这本书的注释非常详实，蒋先生说：
注释方面，无论对典章制度，名物的考释 还是对语词的训诂，都相当綦详，足见两位作者用功之细。
这个评价我是赞同的。
但是，智者千虑，终有一失。
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该书115页上注释的一个失误。
为独孤中丞让官爵表
臣闻任非其贤，则负乘之寇至，宠过于分，则尸素之患生。
对于负乘二字，有一条注释：
负乘（音胜），驾车，古代一车四马为一乘，《后汉书-谢夷吾传》：“臣以顽驽，器非其畴，尸禄负乘，夕惕若厉。愿乞骸骨，更授夷吾，上以光七曜之明，下以厌率土之望，庶令微臣塞咎免悔。”
从这条注释来看，二位校注者对负乘的含义没有理解，所以简单解释成了驾车，而对负字置之不理。
其实这个负乘，出自《周易·解卦》中的“负且乘，致寇至”。
孔颖达疏云：“乘者，君子之器也。负者，小人之事也。施之於人，即在车骑之上而负於物也，故寇盗知其非己所有，於是竞欲夺之。”
这就是说，负且乘，代表小人占据了君子之器，用来形容才干，德行配不上官职是很自然的，所以古人在辞让官爵时经常使用这个典故。
所以，在《为独孤中丞让官爵表》中说
任非其贤，则负乘之寇至
而在《后汉书-谢夷吾传》中，谢夷吾令班固为文荐夷吾时，也自谦
臣以顽驽，器非其畴，尸禄负乘，夕惕若厉。
两位校注者所引的《后汉书-谢夷吾传》是很准确的，但对引文的理解仍不完全，而且对“夕惕若厉”这样明显的指向周易的线索也放过了，实在令人遗憾。
这里有一个问题，为什么不理解一个词汇，仍能找到正确的引文呢？
不消说，电脑之功。
这就让我想起了昔年的一个争议。
李洪岩先生在《为钱钟书声辩》中说：
记得有一次和蒋寅兄闲聊，他说：《管锥编》实在没什么，将来电脑发达，资料输进去都可以处理的。“
当然对此，蒋先生已经澄清过了：
但有一点我想指出，李洪岩先生似乎没有必要将闲聊的话举为证据--脱离具体语境，所指才是真正含糊的。我已记不清原话是否真是如此，但现在若有人说“《管锥编》实在没什么，将来电脑发达，资料输进去都可以处理的”,我肯定也不以为然。
所以，我们来说这个事情，纯粹就事论事，讨论一下电脑在今日文史研究中应用的长短。蒋先生对钱钟书的评价（数篇长文，不是那句闲聊。）其实我是赞同的，大部分东西的确是电脑可以完成，甚至可以完成得更好。
但是，有些时候，比如本文讨论之例，如果原文直用”负且乘“，我相信两位注释者可以通过电脑直捣黄龙，找到原始出处和正确含义。而一旦用了”负且乘“的缩略语”负乘“，电脑大概就只找到了《后汉书-谢夷吾传》，而又未能提供确解。
电脑在搜寻完全相同的文字组合时的确所向无敌，但当一个特定的文字组合因为缩略，扩展，替代或讹变而形成新的文字组合时，电脑就无能为力了，这就是人脑仍不可或缺的原因。
扩展阅读:
负乘致寇（負乘致寇）
拼音：fù chéng zhì kòu
注音：ㄈㄨˋ ㄔㄥˊ ㄓㄧˋ ㄎㄡˋ
解释指居非其位，才不称职，就会招致祸患。出处典出《易·解》：“六三：负且乘，致寇至，贞吝。《象》曰：‘负且乘，亦可丑也。自我致戎，又谁咎也。’”